太平县江家，是当地颇有声望的商贾人家。江老爷膝下唯一的儿子江童，自幼酷爱调香制香，深受父亲宠爱，因此专门为他建造了一座别院。
书房内，江童正冥思苦想，忽然听得书童唤“江老爷”，连忙放下手中的纸，迎向进屋的江老爷，恭敬行礼。
江老爷神情愉悦：“童儿，也不要总呆在屋里。天气好，多陪陪你娘，这些日子外面乱，她去不了礼佛，难免无聊。”
江童连忙应诺，保证明日护送母亲去礼佛，却忍不住问道：“爹，您身上这股味道我从未闻过，您今天去了哪里？”
江老爷笑着解释道：“今天认识了两位朋友，想必这味道便是从他们身上沾来的。爹与他们一见如故，邀请他们下午来府一叙。你年纪渐渐长，也该学学待人接物，下午一同出席吧。”
交代完几句叮嘱，江老爷拍了拍江童的肩膀，满意离去。待父亲的身影消失，江童立刻跑回书桌前，提笔凝神，在纸上大书特书，仿佛灵感在瞬间迸发。
下午，江童见到了父亲结实的两位新朋友——刘怀今与王龙客。两人来自云州城，刘怀今早年曾在太平县居住过一段时光。
江童听着父亲侃侃而谈经商之道，却一个字也入不了耳，他的全部心思都被身旁的王龙客吸引。
父亲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，就来自于他吧？江童悄悄打量王龙客，坐得如此之近，更能清晰捕捉到他身上散发的香气——顶级老山檀的醇香馥郁。
江童曾有幸闻过这种香料，一小片便价值连城，是取六十年以上的老树，砍伐后又经二三十年的陈放，方能有如此醇厚香甜、沁人心脾的味道。
到了晚上，江童仍念念不忘，紧紧握着被那人触碰过的衣袖，凑到鼻尖深深吸入。
那掩藏在老山檀醇香下的微妙香气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怡人气息，让他深深着迷。
这应该是他的体香，而这种香气，只有靠得更近才能……江童睁开眼，嘴角勾起一个诡秘莫测的笑。
隔两日，待江老爷出门后，江童便派人请王龙客前来别院。他拿出父亲珍藏的顶级白毫银针，打量着布置好的书房，心中甚是满意。
他自恃年幼，彬彬有礼，又一副真心求教的乖巧模样，哄得王龙客看向他的眼神颇为赞赏，丝毫没有防备。
江童费了一番功夫，才将昏迷的王龙客抱回房内。看着他安静地躺在床上，江童又取出一块褐色木块投进香炉。
木块一接触到发红的炭火，溅起几点火星，噼里啪啦响了几声，随后一丝微火从底部燃起，袅袅白烟缓缓升起。
此时的江童，已不似昨晚那般心痒难耐，他轻轻推门离去，一炷香后才回来，手中端着一个托盘。
托盘上面摆着两只精致小瓶，一瓶子标着“蔷薇水”，另一瓶为“朱栾露”，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制香露。
江童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，自己坐在踏脚处，轻声唤了两声见王龙客毫无反应，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臂，将衣袖往上堆起，露出整条手臂，又轻轻翻转手腕，白皙的内侧肌肤显露无遗，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。
先入鼻的是一股兰花般的清雅香气，清香高雅，又夹杂着淡淡果香，甘甜细腻。江童心中一动——这是祁门红茶的香味吗？
作为茶商之子，他对各类茶香自然了如指掌，而这正是其中最上乘的礼茶，香气浓郁醇厚，入口清甜爽快。
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冷冽之感，中和了先前浓郁的花果香与淡淡的檀香，使整个香气愈发明亮柔和。
犹如大雨滂渤过后，漫步于苍翠林间，干燥的木头被雨水湿润，散发出温婉而怡人的木质香气，让人心神皆为宁静。
江童情难自禁，沉醉于这股香气中，直到下人敲门方才回神。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臂，进餐时依旧心神不宁。
急忙回到房间时，王龙客已经醒来，正趴在床沿喘息。江童这才发现，先前的迷香早已燃尽。他上前想扶，却被狠狠推开。
这一推耗尽了王龙客积攒的全力，他重重倒回床榻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，以及刻意压下的闷哼。
江童在一旁慌得手忙脚乱，焦急地问道：“你没事吧？感觉怎么样？”
王龙客冷笑一声，本以为江童年纪与玉书相仿，心地赤诚，又知书达理，便也真心相待，毫不保留，却万万没想到。
江童面有愧色，连忙说道：“对不起！可能是我药下重了，我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。”
王龙客头晕乏力，无力与他周旋，闭上眼睛，冷声道：“你究竟想做什么？”
江童凑上前，伸手去抓他的衣袖，声音委屈：“我说的都是真话，从小我就不爱与人交往，我只喜欢闻香与调香，我想调制出世上独一无二的香露。”
见王龙客不理会，他愈发惶恐无措，晃动着衣袖，急切地说道：“你身上太香了，真的太香了，香得茶饭不思，满脑子全是那香气，我…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”
王龙客脸色稍霁，语气温和：“那是顶级老山檀的香气，如果你想要，我可以送你一些。”
江童却猛地摇头，不顾王龙客的抗拒，紧握着他的手腕道：“我说的不是那檀香，而是你的体香，是你身上自然散发的香气。我已有一些头绪，只要你再让我观察些时日，我便有信心将其调制出来。”
凑在手腕嗅闻的动作过于亲密，那沉迷的神情更添几分猥亵。王龙客只恨此刻全身无力，奈何不了他，只能愤恨地反问：“我若不答应呢？”
江童抬头看向王龙客，一改方才的委屈与可怜，眼神中透着几分好奇：“你现在功力全失，身体也动弹不了，我想做什么，你也奈何不了我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又像是安抚般补上一句：“我答应你，只要我调制成功，便放你离开，还会给你一大笔钱，好不好？”
此人喜怒无常，性情乖张，说的话根本不值得信，但王龙客还是试图让他回转正途：“我会在太平县住下，你可以随时来找我。”
江童歪着头，认真想了想这个提议，满脸纯真地问道：“你说的，可是真话？”
得到肯定回复后，他的脸色突然扭曲，撕扯着王龙客的衣袖，怒声喝道：“你胡说！你骗我！”
紧接着，他又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，紧抓着王龙客的袖子哀求：“你不要生气好不好，是我错了，我给你道歉。你一生气，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了。”
这是个疯子！王龙客咽下心里的反胃，冷笑道：“我一看到你的脸，便忍不住要生气。”
江童又恢复镇定，伸手轻抚王龙客的眼睛，语气平淡：“那你就不看了吧，乖乖闭上眼睛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，只要你听话。”
抚在眼皮之上的手指稚嫩，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怖气息。王龙客冷静问他：“你能让我永远闭上眼睛吗？”
江童摇着头，满脸怜惜：“我真的舍不得，你从未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，又有那么好闻的香味，不要逼我好不好？人死了，就什么也闻不到了，就像绸缎坊的小娘子一样……不要逼我，好不好？”
王龙客不可置信地抬眸，心中虽恨江童下作，将自己逼至如此不堪境地，但仍认为这他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。
他从未将江童与凶杀案联系在一起，否则也不会独自应约而来，质问道：“钱家五口人，是你杀的？”
江童恨恨地说道：“是她欺骗我在先，假装答应我，转头就骂我下流无耻，这一切是他们罪有应得。你不会这样对我的，是不是？”
王龙客正欲开口，就听到“砰”的一声巨响，房门被猛地撞开，只见盛怒的刘怀今闯了进来。
刘怀今扫视屋内景象，那被挽起的手臂在明亮光线下白皙刺目，他脸色阴沉，大步朝床边逼近。
江童见来人面如寒冰，目光狠厉，慌忙起身退到一旁，连声解释：“今天外出时看到王公子昏倒在地，我便把他带回家，想为他医治。”
刘怀今此时已将王龙客扶起，顺手整理好他的衣袖，自然察觉到他身体的一样，明白定是中了毒药。
他目光一寒，暗藏杀意，吓得江童连退几步。王龙客看向跟进来的江夫人，声音低缓发虚：“改日再上门拜谢。”
江夫人并不知晓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，只见王龙客脸色白得吓人，连忙说道：“不必客气，养身体为重。”
王龙客轻轻拉扯刘怀今衣袖，轻声说道：“我现在全身无力，麻烦你了。”
刘怀今抱起王龙客，才察觉他四肢软弱无力，竟比想象的还要严重。路过江夫人身边时，他突然开口说道：“江夫人，刚才多有得罪，改日我定会亲自上门赔罪。”
至于是赔罪还是问罪，全都取决于你这位好儿子，到底做了些什么。
